事實上,老齡化與少子化是一體兩面的關系,老齡化常伴隨少子化。日本就是如此。2023年,日本老齡化程度達歷史最高水準的同時,總和生育率亦降至歷史最低。
蘇枕書在京都生活多年,親歷了日本社會老齡化和少子化同步加劇的過程。在這篇文章中,她從鏡子的另一面、少子化的角度,講述了日本社會發生的變化,以及政府做出的努力。其中的緣由、經驗和教訓,或可作為鏡鑒。
益發醒目的少子化
朋友省吾老家是京都府中部的南丹市,從京都市區開車過去不到一小時。我去他老家玩過幾次,山清水秀的清靜小城,不怎麼見得到人。
他指著途中寬闊的馬路和橋梁道:「這些都是泡沫經濟時代大興土木建成的。當時地方政治家為了拉選票,許諾本地民眾一定會修路造橋。
不過現在老家根本沒人住,路壞了要過好久才修得起來,再過十年二十年更是無法想象。」
目前,南丹全市人口不足3萬人,不少小學已關門,一些小鎮連醫生都沒有。省吾讀小學時,班上共25個學生。現在他的母校全校只剩下一個學生,等這個學生畢業后,學校也將關門。
他家附近有座寺院,內有地藏堂,從前鎮上村里凡有新生兒,家長都要向堂內進獻地藏菩薩圍兜。透過地藏堂木格門,我一眼看到了寫著他兩位女兒名字的花邊圍兜。而他的小女兒已經20多歲了。
「你看,這些圍兜都有年頭了,最近十年出生的孩子寥寥無幾。這也是我們這兒少子化的明證。」
省吾的家鄉小城是日本少子化的一個縮影,在日本,這樣的地方絕不鮮見。
2024年2月27日,日本厚生勞動省公布了2023年的人口動態統計,日本總和生育率降至1.20,為歷史最低水準。
日本出生人口(包括日本境內居住的外國人和在海外出生的日本籍嬰兒在內)為75萬8631人,比上年減少4.1萬余人。而據日本國立社會保障、人口問題研究所2023年4月的推算,預計日本出生人口到2035年才會降至76萬以下。
這意味著少子化的進程比官方預計的要快12年。照此最新減幅重新推算,2035年,日本的出生人口將跌破50萬。
〓 省吾的故鄉,京都府南丹市
我2009年剛來日本讀書時,還未強烈感受到日本社會的少子化。因為京都素有「學生的街區」之稱,每10萬人擁有的大學數為日本之冠,學校內外年輕人很多。身邊碩士畢業后結婚生子的日本學姐也不少,最多甚至有生三個的。
有的學姐懷孕后就辭了職,等到孩子上保育園再重新找工作。
然而,漸漸地,身邊環境發生了變化。比如2013年前后,我家附近一家婦產科醫院竟宣告關張,原來的建筑改修成了普通公寓。
一位師兄說,他岐阜縣老家旁邊的婦產科醫院新增了牙科,因為新生兒太少,院長不得不拓展業務。
據日本產婦人科醫會2022年的調查,由于少子化的影響,過去16年間,全日本的產科專門診所減少了38%,綜合醫院的婦產科減少了44%。
每年十一月初,日本各個小自治體多會舉行運動會,是團結鄰里關系的好機會。這本來是以少年兒童為中心的活動,但由于少子化嚴重,最近很多地方的町內運動會已無年齡限制,還會積極招呼外國人和留學生參加。
2022年春天,我搬到了一處老齡化嚴重的街區,町內最年輕的住民已是大學生。每到秋天,鄰居就會問我去不去運動會,說我是「重要的年輕力量」。
近年來,很多街區已完全沒有孩子,自然也無法組織活動。地藏盆甚至成了只有大人或老年人聚在一起的節日。
出去玩時,若在街頭遇到一隊上下學的兒童,他們總會以略夸張的語氣笑道:「快看!那都是未來的希望,多寶貴呀!」ADVERTISEMENT
〓 街頭所見幼稚園招生海報
早被預言、未被重視
在日本,「少子化」與「高齡化」原本是兩個問題,并未像後來那樣統稱「高齡少子化」。
首先被注意到的是「高齡化」。1970年8月10日的《朝日新聞》預測,到2015年,65歲以上人口將高達15%(事實上,2015年日本的高齡化率已達26.7%);日本已由過去醫療水平不發達時期的「多產多死」發展為「少產少死」。
并指出傳統家庭結構已崩壞,獨居老人面臨孤獨死危險,呼吁社會完善老年福祉制度。很顯然,對當時的人而言,「老人國」的未來圖景最值得擔憂,「少產」遠不是緊要問題。
也難怪最初少子化不被重視。二戰結束后,日本曾經有過兩次嬰兒潮。先是1947年至1949年,這一代人被稱為「團塊世代」;他們結婚生子后,帶來了1971年至1974年的第二次生育高峰,被稱為「團塊二代」。1950年代,日本婦女平均一生要生育5.6-5.9個孩子。
「團塊世代」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內,日本專家都認為,「人口減少只是一時的,日本的問題一直是‘人太多,土地不足’」
第二次嬰兒潮來臨后,人們更是確信「日本每隔25到30年就有一次嬰兒潮」,認定第二次嬰兒潮會帶來第三次嬰兒潮,「人口過多警戒論」也一直是主流觀點。
而團塊世代和團塊二代參加大學聯考時的1960年代后期與1980年代后期至1990年代初期,都是日本大學聯考競爭最激烈的年代。當時流行「考試地獄」的說法,人們普遍認為,考生太多,大學才這麼難考,如果少一點就輕松了。
「少子化」雖早已成為人們熟悉的詞匯,但2000年至2015年間,日本新生兒減幅大約是每年1%,減幅較緩,數據并不難看。對于政府來說,形勢好像還比較樂觀。
在這樣的情況下,對于這個時期的日本政府而言,更嚴峻的問題是人口老齡化,因此并未對少子化有實質性的政策支援。人
口戰略專家增田寬也曾在1995年至2005年連任三屆巖手縣知事,因為巖手縣經濟落后,少子化沖擊比其他地方來得更早更直接。但據增田回憶,在任期間,他多次參加全國知事會,不記得有誰討論過少子化和人口減少的問題。當他在議會上提出大家應當提早做準備時,還被其他官員指責「別說喪氣話」。
直到2016年之后,新生兒減幅突然加速,新生兒每年平均減少3.7%,新生兒數跌破100萬,總算引起人們的重視。
創造「團塊世代」一詞的小說家、評論家、經濟產業專家堺屋太一多次指出,日本未來最大的問題是「人口減少」。
2023年末,日本政府提出「兒童未來戰略」,擬向國民征收一兆的「兒童·育兒支援金」(暫名)。
2026年度開始征收,但更具體的細則尚未明確。這也引起了國民的冷嘲熱諷:「政府不自己解決財源問題,反而向我們征稅,那麼還沒生育的年輕人不是壓力更大、更不想生孩子了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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